[御泽] 交会点(下)
浑身散发着热,意识是清楚的,身边似乎有人在呼唤自己的名字,但是眼皮却厚重地让他睁不开。会迟到的,他还要赶着去参加御幸前辈的婚礼呢,要是赶不上了该怎麽办,已经答应过的。使劲地动动手指,却觉得有些无力,他就像在一个没有尽头的黑暗之中,找不到任何出口,那麽旁徨无助。
直到感觉到一股冰冷的凉意从上方洒下,那抹黑暗的尽头似乎出现一丝光亮,他举起手向上延伸,想要往上爬,想要从这个充满孤寂感的地方离开。透出的光线渐渐增强,如同阳光般照向他的身体,维持着高举左手的动作,他这次不费吹灰之力的睁开双眼,几个熟悉的脸庞出现在自己面前。
「荣纯君你没事吧?」
「呀哈哈,就说直接洒桶水那家伙就会醒来了吧!」
收回高举的手,他觉得头有些晕,缓缓地坐起身,晃晃脑袋还搞不清楚现在的状况,只觉得自己浑身湿答答的,小春和仓持前辈自己面前,後者手里还拿着空水瓶,似乎就是泼水的凶手。
「今天的天气太热了,就叫你别跑这麽久了。」熟悉的嗓音,他往声源处看去,许久不见的那个人拿着毛巾往自己的头上扔,「看吧,让你和降谷较真,两个人都倒了。」
顺着对方的视线,降谷还躺在另一张椅子上。
发现泽村茫然的表情,还在嘻笑的仓持收回表情,让视线与他平行,「喂?你不会晕倒之後撞到脑子了吧?本来就已经够笨了耶,还记得我们是谁吗?」
「哈哈哈,他忘记我们是谁也没关系啦,还记得怎麽投球就好了。」御幸双手叉腰坏笑着,仓持忍不住大喊:「你这个前辈是这麽当的吗?」
「嘛,开个玩笑开个玩笑。」
完全不晓得现在是什麽状况,难道方才的事情都是梦境吗?御幸结婚的事,电车爆炸的事情都是假的吗?他搞不清楚究竟哪个才是梦,不过……能够像现在这样和大家对话,一股酸楚在心里蔓延。
大家都还在,还没有分道扬镳,还是那年的青道。
想到这,不禁红了眼眶,抿着唇什麽话都没说,就是默默流泪。
本来还在笑的御幸见状瞬间安静,和仓持对看了一眼,比起小春在旁边慌张的模样,只是轻轻叹口气,「仓持,你带他回宿舍休息吧。」
「喂,笨蛋泽村!别再哭了!被监督看到还以为我们欺负你了!」
闻言,他看着仓持点点头,然後又摇摇头,一句话都没说,让旁人都不晓得他到底想要表达什麽。仓持皱眉,忽然没了耐心,揪着泽村的衣领就要往旁边拖。
「……仓持前辈。」
这是因为中暑昏倒醒过来的泽村说的第一句话,「到底哪个才是梦呢?」
「哈?」突如其来的问句让仓持露出疑惑地眼神。
泽村开始捏自己的脸、敲自己的脑袋,众人看着他自虐般的举动觉得不解,难道真的是昏倒时撞到脑子了吗?怎麽醒来後老做些奇怪的举动?
「我好像梦到……御幸前辈要结婚了。」
空气凝结几秒,包括被点名的当事人在内,都在球员休息区大笑起来,笑到在另一边昏着的降谷都醒过来了。看着御幸和仓持拍着大腿笑到还没缓过来的模样,泽村也不像以前那样觉得羞愧,反而有不一样的情绪,这种心态的转变让他觉得或许现在这个场景才是梦。自己口中所述的,不是梦,像是未来会发生的事情。
「泽村你真的睡傻啦,赶紧回去休息吧!」
「我负责把他带回去!不要笑死我啦!」
「荣纯君,你还是多休息吧。」
泽村点点头,站了起来,要跟着仓持的脚步离去时,突然想到什麽,回过头看着御幸问道:「御幸前辈,你初中的邻居是不是个有点傻气的女孩?然後她在初中毕业的时候搬家了?」
「欸?」御幸露出些微讶异的表情,「我有跟你说过这个吗?」
泽村摇摇头,移动脚步跟上仓持。
果然,现在这个才是梦啊。
「仓持前辈,荣纯君今天怎麽也没什麽精神啊?」
泽村昏倒醒来的第三天,大夥儿都觉得那家伙像换了一个人,不再像以前充满活力而是常常陷入沉思当中,不过投球的技术却有卓越的成长,因为这点御幸也没有特别询问泽村原因了,即使心里有些在意。
「那家伙最近好像都没什麽睡。」仓持挠挠後脑,「我也不知道那个笨蛋在搞什麽啊,经常窝在被子里哭,看起来就像失恋一样,真麻烦。」
「……失恋?难不成是被长野那个青梅竹马抛弃了?」
「哈?不可能不可能,那个笨蛋迟钝的连若菜对他有意思都没察觉了。」
虽然泽村周围的气压不太自然,但对话的时候还是会有正常反应,就算有点阴沉可是该笑的地方还是会笑,就是没什麽精神。不仅是在五号室内,连在教室上课的时候,也一反常态的不睡觉,可是看得出来他很疲累,像是在强迫自己不睡觉一样,关於这点监督曾经警告过他,再这样下去是没有办法承受接下来密集的训练的,要是泽村再这样下去会考虑将他从一军的位置换下来。
他不想要因为这种无聊的理由被换下来,试着将眼睛闭上却怎样都睡不着,他不晓得是不是因为内心的恐惧,他很害怕、很害怕。
很害怕就这样睡着後,现在做的梦就会消失了。
然後他必须醒过来面对御幸结婚的现实,甚至连自己在哪里都不知道了。
浑浑噩噩地到了第四天,御幸总算冷着脸说有话要跟他说,把泽村叫到室内练习场去了。站在御幸前面,泽村突然不晓得该怎麽面对他。
「我不记得队伍有给你什麽压力让你晚上睡不着觉的。」
「没有,是我自己的问题。」
「………如果没有办法上场,那麽你做再多的努力又有什麽用?勤奋的练习,不就是想要在比赛中获胜吗?泽村,那天之後你就像换了一个人。」
心虚地低下头,听见对方接着说,「当初让我觉得有趣的家伙去哪了?」
就算是在梦里,他还是那个能够触动自己心脏的御幸一也。
泽村蹲下身,将脸没在双膝里头,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在地面,最後一次,最後一次的任性,在这之後,他会在这个梦境做好本份,遵循故事的标准结局。
「我是不晓得你发生什麽了……」感觉御幸的声音就在身边,「本来是想要让克里斯前辈来跟你说教的,但老是麻烦他也不好意思。」
「没事的,御幸前辈,我会振作的。」
含糊的声音,御幸根本听不清楚泽村到底说了什麽,「喂,把头抬起来呀。」
没有反应,御幸叹口气拍拍泽村的头,噘着嘴抬起头,眼睛和鼻子都红了,御幸无奈地笑了笑,捏着泽村的脸颊,「哭得有够丑的。」
「御幸前辈!」
泽村身子靠前,往御幸的怀里扑过去,後者像是没有想到他突然其来的举动,失去平衡的往後倒,泽村趴在御幸身上,脸刚好在胸膛的位置。
时间像是凝结般,两个人都没有接下来的动作。
「………御幸前辈,明天我会恢复正常的。」
「嗯。」
「我真的不希望梦境醒来。」
「什麽?讲得你在做什麽美梦一样。」
「是真的,我……」
「泽村?」
见对方没有反应,御幸稍微撑起身子,发现泽村趴在自己身上呼呼大睡起来,无奈地叹口气,回过头往大门口的方向看去,正好与探出头的仓持和小春对上眼,「别看了,赶紧来帮我吧。」
是真的,御幸前辈。
现在发生的所有事情就是一个美梦。
那天,睡着之後的泽村被仓持等人合力抬回五号室,翌日醒来时相当慌忙,一副全世界都要消失的表情,坐在床面花了几分钟回神,然後就在五号室独自大笑起来,仓持那时候真以为他有什麽毛病,不过就是从那之後,泽村又变回队伍的开心果,而且想法似乎更成熟了一些。
就像是个甜蜜的梦,每当睁开眼睛的时候,都还在这个梦里,御幸前辈还在的时候,但是这个梦的时间并不是静止的,随着时光的流逝,终於到了御幸即将毕业的时刻,剩下不到一周的时间。
这次要跟那时候一样什麽都不说,还是乾脆豁出去了?
就只是个梦,如果因此绝交了似乎也不会怎麽样,反正在现实中的他们也形同陌路,事实证明就算不说也没有比较好的。
但是,说与不说,在内心纠结许久,最终还是需要一种名为勇气的力量。
在毕业典礼的前一天,泽村被落合教练传染了感冒,平常就算在雨中跑步也不会生病的家伙,竟然因为落合教练一个小小的喷嚏而中镖。泽村躺在五号室里,一年级新生以及二年级的浅田正在细心照料,他在後辈心目中的评价就是个在球场上很靠得住但是现实生活什麽都缺的前辈。
「哟,看样子还挺惨的啊。」
「呀哈哈哈哈,居然在这个时期感冒,你还是别来毕业典礼传染给我们了。」
「御幸前辈!」听见熟悉的声音,泽村努力想从床面坐起。
「喂!我也来了啊!你为什麽只叫御幸啊!」
「啊,仓持前辈你也来了。」
颤抖的嘴角,仓持往御幸的方向看去,指着床面的泽村,说,「呐,我可以练习尘封已久的格斗技吗?可以吧?说不定这是变相的疗法呢?」
「哈哈哈,还是不要吧。」
「啧,早知道你什麽心思了。」
御幸和仓持站在泽村床边,你一言我一语的互相挖苦着,浅田和一年级新生也被其他前辈叫了出来,泽村感觉脑袋发热到意识有些模糊,他拍拍自己的脸颊,想要保持清醒,难得前辈们来看自己了,怎麽能够这样睡过去呢?而且他很怕这个梦就到这里为止了。
如果醒过来,明天醒过来还是同样的梦,那就说吧。
未来是千变万化而且能随着一些小事改变的,就在一念之间。
看向睡着的泽村,御幸露出宠溺的笑容,一旁仓持见状,一脸嫌恶,「人家都睡着了,不要露出这麽恶心的表情行不行?」
「少罗唆,又不是给你看的。」
「当事人都睡着了,不是给我看的是给谁看的?浅田?还是……」
「你吵死了。」
「泽村那家伙很迟钝的,你不说他不会知道。」
「我知道。」
「明天就是毕业典礼了。」
「仓持,你知道一句话能有多大的力量吗?」御幸将黏在泽村脸颊上的眼睫毛拿了下来,「说不定能够改变未来呢。」
「蛤?你跟我说这些我不懂。」仓持皱眉,「我只知道有些话不说会後悔。」
「後悔也是有分两种的。」
因为没有说出口而感到後悔,还有就是,说了之後,後悔说了。
「你好烦啊。」仓持挠着头发,叹口气,「老是猜别人的心思不累吗?就算这次泽村没有扔直球过来,不代表他没那个意思吧,他表现的够明显了,只是你还在害怕罢了,忤逆前辈的勇气怎麽不在这时候拿出来啊?」
「哈哈哈哈哈哈……」没有接话,他只是笑着。
同样都是勇气,造成的结果是不一样的。
毕业典礼正常举行,思考了一个晚上还是选择什麽话都不说的御幸一也,回过头就看见戴着口罩面色潮红的泽村站在後头,「烧还没退就回去休息啊。」
「御幸前辈这麽坏心的家伙也能毕业啊。」
「说什麽话呢。」他笑了笑,「不是应该恭喜我毕业了吗?」
「嗯,恭喜你毕业了。」
「谢谢。」御幸露出微笑,停顿了几秒,像在思考接下来要说的话,在第一个字准备说出口的时候,话锋一转,就要踏出第一步的时候又将脚收了回来,「你要更加努力啊,我说成绩方面,不然明年你可能拿不到毕业证书。」
「少罗唆!御幸前辈管好你自己就行了!」
「那就後会有期了,放心,我会在职棒好好表现,让你之後可以跟其他人炫耀曾经和我组成搭档的。」御幸上前拍拍泽村的肩膀,「身体不舒服就早点回去休息吧,你现在可是三年级的前辈了呢,加油啊。」
御幸转过身的同时,泽村顶着发热的脑袋,踩着没有实感的步伐想追上去,心里只有想着不能让他走出校门,不能重蹈覆辙,不能什麽话都不说。
反正失败的现实他已经体会过了,就算得到一样的答案也没什麽的。
「……御幸前辈!」喉咙好乾,好像火在燃烧,「御幸前辈!!」
为什麽没有回头?是没有听到吗?难道自己没有喊出声吗?
这一声一声的御幸前辈,就只是他在心里的呐喊吗?
御幸前辈!!!
心脏像被什麽撞击了,而且好像听见泽村的声音,御幸回过头,看见一群人围在一起,不知道发生了什麽事,要不要去看?这麽说来,在最後还没有称赞一下泽村投的球呢,就算心里的话说不出口,这些话应该还能说吧。
回过头,他选择往回走。
走到人群中才知道倒在这里的是泽村。
他紧张地拨开其他人,热心的前辈们正准备将他带到保健室,似乎发着高烧,简单说明自己的身份,御幸背起泽村要往保健室走去。
背上沉甸甸的重量,虽然没有像之前肩上的责任那麽重,却很踏实。
在最後还是要给自己添麻烦,似乎是泽村不变的风格。
「御幸前辈……御幸前辈………」
对方呢喃着自己的名字,到底在做什麽梦呢?
「喜…喜…」
御幸前辈,我喜欢你。
断断续续地拼凑在一块,如此简单的话语。
御幸停下脚步,瞬间觉得保健室的距离好远,确实就是这麽简单的一句话,但是真的能够说出口的人又有几个,「当着我面前说啊,笨蛋。」
御幸前辈,把你的未来交给我。
有你有我,只有我们两个人,没有那个婚礼的未来。
但梦境终究有醒来的一天。
消毒水的味道以及浑身的刺痛感,陌生的天花板,家人在身边担心的脸庞,泽村自嘲地笑了笑,终究梦还是醒来了,回到了现实。几乎没什麽知觉的身体,他也不晓得自己现在究竟发生了什麽事。
「荣纯!你终於醒了!」看见自己醒来,母亲和父亲几乎是抱在一起哭,爷爷虽然倔着却还是偷偷掉了几滴泪,医生走了进来替自己检查,说没什麽大碍了,就是要等身体恢复。从他们口中得知自己昏迷了三个星期,高中的同学大概两、三天就会来探望一次,旁边的水果就是他们送的。
「电车……爆炸了吧?其他人还好吗?」
「电车?荣纯你怎麽了?你是出了车祸啊。」
「咦?」泽村疑惑地问,「我不是去参加御幸前辈的婚礼吗?」
「你去参加谁的婚礼啊?睡昏头了吗?」御幸从门口走了进来,即便语气听起来很冷静,但气喘吁吁地模样,一看就知道是跑着过来的,他走到泽村床边,手掌覆在自己手背上,「醒来就好,你再睡下去我就要把那个肇事者打扁了。」
泽村皱着眉,扶着额际,他开始搞不清楚现在的状况了,到底发生了什麽?现在这个是梦境吗?还是现实?婚礼?电车?爆炸?自己确实是受伤了,但车祸又是什麽?怎麽好像都没有印象?
「怎麽了?头痛吗?」
「是不是车祸的後遗症啊?难道是失去记忆了?要不要让医生检查一下?」爷爷紧张地看向泽村夫妇,後者再往御幸的方向看去。
「爷爷你们先回去休息吧,这里交给我就好了。」
「啊,这样也好,有什麽问题你再通知我们。」
目送其他人离去,御幸靠上前但不敢多碰泽村,怕弄痛他的伤口,「你还记得发生什麽事情了吗?」
泽村点点头,然後又摇摇头,他不晓得到底哪个是梦,哪个是现实。
「看来真的是车祸的後遗症啊,你三个礼拜前要去看职棒比赛的时候,在路上为了捡我送给你的东西,被酒驾的汽车撞到了,记得吗?」
摇着头,他一直以为他是被电车爆炸事件波及的。
「然後我是御幸一也,你的男朋友,记得吗?」
「咦?!!!!!!」
「好失礼,为什麽这个反应这麽大?明明就是你先跟我告白的,高中毕业典礼的时候。」
「现在……我几岁?御幸前辈你几岁?」
御幸似乎对泽村问的问题感到害怕,露出惊讶的表情,难道真的是失去记忆了?可是还叫得出他的名字啊!
「你高中刚毕业啊,还拿到甲子园的冠军,我则在职棒里,忘了吗?」
泽村久久不能言语,他用没有包紮的手捏着自己的脸颊,御幸见到他的动作,伸手制止,然後泽村反而开始捏御幸的脸了,不像是梦,好像就是现实,这麽说自己以为的那个梦,其实不是梦而是穿越回去了?然後因为自己在毕业典礼的告白,所以未来整个改变了吗?
「就算你真的忘了也没关系,从现在开始,继续创造未来嘛,我们的。」
「噗。」泽村笑出声,「原来御幸前辈交往後讲话会这麽恶心啊。」
「你还说,当初是谁哭着求我和他交往的。」
「我怎麽可能这麽做!御幸一也你不要随意捏造过去!」
不管过去或未来,两条线总算是交会在一起了。
把握住每个当下,或许就有奇蹟发生。
「御幸前辈,我喜欢你。」
待在旁边削着苹果的御幸听见望着窗外的泽村突然开口,纳闷地问:「你突然间的搞什麽,就算说这种话我也不会削兔子给你的哦。」
「没什麽,就突然想说了。」泽村别过脸,冲着御幸一笑,「总觉得印象中好像听御幸前辈说过,这种话当着面说才行。」
「那我也可以突然吻你吗?」
「你都问了还算突然吗?」
御幸放下苹果和刀子,正准备站起来,泽村就伸手将嘴唇摀住,
「不让你亲,除非让我吃兔子苹果。」
Fin.